我以為自己會永遠記住那一年,那一天。
結果我沒有。

是在1989年,五年級即將放暑假的日子。不知道是怎麼開始的...嗯...一定是電視新聞,電視新聞開始放送外電報導,一群大學生聚集在北京天安門廣場前面抗議共匪的暴政,老師、同學、報紙、電視、家人...全都在討論一個話題:共產黨要完蛋了。

對於一個每周三朝會愛國歌曲時間都要扯開嗓門大唱『打倒俄共反共產,消滅匪幫殺漢奸,收復大陸解救同胞....』的小學生來說,「共產黨要完蛋了!」聽起來是多麼令人熱血沸騰,正義終於要實現了!

然後各種謠言、傳說、政令宣導開始鋪天蓋地而來,所有的消息來源(其實也就兩家報紙、三家電視台),一再報導天安門廣場前的情況。

但小學生們沒有時間理會這些了,我們下課時間忙著三五成群湊在一起,用直笛練習吹奏《龍的傳人》,希望這樣也可以表達我們的愛國之心。

不知道過了多久─對孩子來說,10天跟30天是一樣的量詞 ─突然有人說「坦克車來了」「坦克車把人民壓扁了」;「軍人來了」「軍人拿機關槍掃射了」,然後台灣社會開始出現「暴政必亡」、「邪不勝正」這種輿論氛圍。
那時候的小學生還是很忙,我們改練習《歷史的傷口》這首歌,我們吹得如此用力、如此悲憤,以至於一時之間,教室內口水滿天飛。遠遠看過去,一群小孩脹紅著臉吹奏著大走音的《歷史的傷口》,這畫面竟是意外的詼諧。

20年過去了,才知道,即使那時候「鄧小平倒了」,台灣與中國之間的矛盾關係並不會消弭。我想,對於當時的民運人士王丹、吾爾開希、柴玲等人來說,台灣...頂多跟香港一樣可以規劃一個自治區,但「依然是中國的一部分」。很抱歉的是,當時是小學生的我,還真的認為「台灣跟中國是一起的」,否則怎麼會那麼認真唱起『我們要消滅共匪,復興中華民~國』?

20年前我們所支持的民主,跟當時中國學生所追求的民主,是否站在同一條道路上呢?

分歧點。

當年紀漸長,你發現你所受的教育、你所得到的資訊都跟「現實」有很大一段落差的時候,你要怎麼消除這一道鴻溝?
例如,『反攻大陸』只是當年執政黨愚民的政策。
例如,『台灣才不是中國的一部分』。

例如,民運人士有的流亡海外,有些則在家鄉坐牢,流亡海外的,日子好像漸漸過得挺舒心的。

當然,日子過得舒心不是他們的錯,人都有追求好日子的權利,人都要向前看。

但是,如果人都要向前看,當事人都要向前看,那我們這些旁觀者為什麼還要一直記著這個日子。

所以,我忘記了。今年的6月5號凌晨,突然想起來「啊!昨天是六四。」帶有一點罪惡感。因為,20年前,我明明好用力重複的吹著『永遠都記得,永遠都記得,歷史的傷口~』

原來我也是這種人。僅以此文遙祭六四,當天死去的受難者,日後備受折磨的暴徒者。
以及祝福「坦克車前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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