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 請買兩隻大象給我

最近每逢講到港片，不能避免的一定會提到"合拍片"這個話題。雖然似不象已經在這個部落格陸陸續續講了一點(例如《中國合夥人》這篇)，而且似不象的精神領袖-港片之王「彼此不要羨慕」也有相關文章，但既然話提來到《毒戰》，不可避免的還是要先老調重彈一下。

不管電影評論優劣或是戲院票房高低，2013年的《毒戰》將會在杜琪峰的創作生涯中很重要的一個環節。似不象曾經在另外一篇文章說過：『杜琪峰2005年的作品《黑社會》被內地發行商擅自刪減了10幾分鐘，(據說片尾跟《無間道》的劉德華一樣，反派任達華被天降神兵的警察繩之以法），並且將片名改為《龍城歲月》，有了這個不愉快的經驗，他幾乎放棄內地市場，陸續拍攝或監製屬於香港這個城市的《黑社會 以和為貴》、《文雀》、《跟蹤》等影片，雖然其中也試探性的完成了帶點大陸味道的愛情電影《蝴蝶飛》，但依然可以把他視為因為少數還在香港奮鬥的電影導演。不過香港電影消失的速度，不是靠他或是爾冬陞就可以力挽狂瀾的，即便他試著走向澳門甚至是法國，試著找出另外一個出口。』

『我所說的並不是一種政治的立場，而是那種奇妙的命運安排。杜琪峰的第一部影片《碧水寒山奪命金》（1980）也是香港第一部到大陸取景的電影，但是如今他是少數留在香港的導演。又或者許鞍華的《投奔怒海》（1982）是一部左派電影公司投資的電影，但是他卻在影片中描述共產黨的表裡不一與殘暴，最後還落得內地與台灣都禁止上映的下場。』

杜琪峰沉潛將近10年之久，之中利用《蝴蝶飛》、《單身男女》（什麼大爛片！）、《高海拔之戀2》（感覺也很爛！）再試水溫，不過這一類型的愛情喜劇，本就不是銀河映像影迷所期待的類型電影，而且他的滯留，也沒有為港片守住一片天空。近年來，港片年產量僅徘徊在五十部左右，2012年，豔俗的平庸贗品之作《寒戰》（到底誰是 Michael？)從口碑到票房甚至是香港電影金像獎都獨佔鰲頭，但相較2002年的《無間道》卻只有東施效顰的淒涼感，更不說那些可怕的合拍片《大內密探零零狗》、《花田喜事2010》、《月光寶盒》一部比一部還要毀人三觀（真不知大陸觀眾是怎麼看下去的），因之，香港電影的未來不斷地被（我）唱衰下去。

就在這個算得上是危急存亡之秋的時刻，杜琪峰與他的老搭檔韋家輝、游乃海再次聯手出擊，一部《毒戰》企圖以港產警匪片內容再穿上大陸公安服裝重新攻佔內地市場。總的來說，《毒戰》還是有很濃烈的"銀河映像"風格--《暗戰》（（不是那個按讚）警匪雙雄的鬥智角力；《槍火》中人不負我我負人人的黑吃黑；《非常突然》出乎意料的同歸於盡；《暗花》裡面兩人誰是兔誰是狗，誰先死誰陪葬的猜忌遊戲。《毒戰》也不完全是"銀河映像"的風格--警察欠缺辦案以外的面向，韋家輝說：「不能把內地公安寫成壞人，要注意電影的平衡，要分黑白。」杜琪峰說：「不過這樣他們就不夠立體，如果你沒有錯的一步，你就很難看見一個很立體的角色。」。在看電影的時候，好幾次警察黃奕跟匪徒古天樂都有神秘的眼神交流，似不象一直以為他們兩個之間會擦出什麼樣的火花...結果還真的什麼都沒有咧！ 

杜琪峰曾經說過，一開始會拍這部電影，是因為「我們想探討人心會壞到什麼程度」，而香港沒有死刑，中國大陸有死刑，那麼犯人的心態有什麼不一樣？」，所以《毒戰》的最大賣點當然就是警察頭子孫紅雷如何一步步逼近以製毒者古天樂為中新的的犯罪圈，從徒弟到買家到金主到師父，一個個撈出水面再分頭擊破，出賣所有人的古天樂最後還是難逃死刑的懲罰。
為了取得第三方的信任，孫紅雷與屬下黃奕需要演一齣齣臥底戲碼，假裝自己是超級大買家，而古天樂則在反抗與配合之間擺盪：戳破孫紅雷，被警察逮住了，死路一條（販毒在中國為死刑）；當抓爬子，萬一東窗事發，眾多交易對象也都是黑道背景，同樣也是小命不保。

一如以往"銀河映像"的雙雄電影，男主角之間的對決，鬥"智"並非是最重要的關鍵點，比"意志力"才是勝負一瞬間。頹喪、醜陋的毒販男主角古樂天在這部戲的表現非常好，他時而貪生怕死、膽小怯懦，時而擺出破罐子破摔的犬儒嘴臉，跟孫紅雷討價還價時，他讓你覺得乾爹、夥伴、徒弟，每一個人對他都很重要，但影片到最後10分鐘，這才發現，這不過是戲中戲、局中局，他的每一次配合，都是一次布局，都是為了犧牲夥伴，讓自己能往出口的方向逃一步。而他如此的絕情黑心，起因是不是孫紅雷一直重複的那句台詞：「你想活我陪你活，你想死我也陪你死。」看著古天樂一路出賣夥伴、徒弟、乾爹，最後槍戰大對決的時候殺紅了眼，所有的警察來一個死一個，來兩個死一雙，這時我們才真正看到了「為了活，人心會壞到什麼程度。」

最後一場對決戲其實滿殘暴的，劇中一直陪著觀眾查案的黃奕、鍾漢良都死得很乾脆，沒有拖泥帶水，咻咻咻～碰～一下子就翹蛋了。跟杜琪峰以往的電影不同，在這場戲中，什麼美學，構圖，攝影機運動或是燈光幾乎都不存在，只有死不停的警察-或中槍或被車撞。警察死得慘，而由香港來的幾位金主林雪、黃家棟、張兆輝、宣宣，也從一開始帶著墨鏡氣派出場，到為了撿一雙鞋而成了槍下亡魂。

曾經有人說，杜琪峰這部電影所有的反派（毒販）都是香港人，似乎意指杜老爺為了能通過內地審查，因之矮化香港人。不過首先，演警察的演員之中有來自香港的小太陽鍾漢良（哈哈~對不起我笑了），其次，在杜琪峰以往的電影當中，並非所有的香港人都是好人，也有壞警察、不入流的黑社會，但香港的黑道跟警察有跟杜琪峰抗議過嗎？為什麼電影對他們的形象的扭曲或是顛倒，都無所謂呢？因為他們很明白這是電影，而香港市民也很明白，原則上香港警察還是屬於正義的一方，香港黑道（如果真有蠱惑仔的話）也是有秩序的，似不象個人認為，只有在現實生活中無法堅定立場的人（團體），才會擔心被螢幕形象給抹黑，才需要審查機制，而這也是在導演們內地拍片最大的挑戰吧！

《毒戰》這部電影的重點並不是在毒犯如何危害社會（當然這也很重要，不過不是《毒戰》想著墨的），所以正派或是反派也並不是那麼重要。我個人覺得，"怕死"可以把一個人逼到什麼程度，才是杜琪峰想說的，一如電影宣傳一再提及標語：
一個以身涉毒的緝毒總隊長，一個求生欲望扭曲的神祕毒販
一場正邪難辨的殘酷交易，人心是否真比毒品更毒？

再扯遠一點，「死刑」對於犯罪議題到底有什麼影響？導演曾在受訪的時候說：「一個坐20年牢還能活着出來的人和一個知道肯定死的人，他們的心態當然不同...古天樂演的這個毒販，為什麼會死那麼多人？因為他一直想走，但是走不了，他被嚇瘋了，變成可以出賣所有人。」導演也認為，如果故事是發生在香港，他會安排古天樂脫逃成功，因為「因為他跑掉以后，大家才會更恨他，怎麼能讓這種人跑呢？效果其實比殺死他好。」

通過這次的《毒戰》，似不象感覺到跟杜琪峰更為貼近（羞），當導演能更清楚的認知合拍片或是在內地拍片必須做出的妥協與平衡，就更能比較出兩個世界的不同之處--死刑/公部門角色/反派的下場--這一點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中國市場是完全不可拋棄的話，創作者能做的，。但也並非所有的創作者都能達到這個境界，事實上杜琪峰本人也是經過多次的試煉才能開始做到這一點。

《毒戰》毒戰另一個可看之處也是在於香港/中國的競爭-演員之間的競爭。孫紅雷飾演警察頭子，必須展露出自信與霸氣，但又不能流於市井的狠勇，他與古天樂周旋的時候，可以感受出他隱藏在正氣背後的那一絲怯懦，在假扮暴發戶跟賣家對談的時候，你會分不清楚是警察隊長在演笨蛋大亨還是孫紅雷在演笨蛋大亨。尤其是一場為了引對方入局，孫紅雷冒著生命危險吸毒後所產生的不當生理反應，讓似不象我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真的把毒品吸下去啊？

至於古天樂，也是整部片的亮點，類似的角色其實他爾冬陞的《門徒》一片中，已經詮釋過了（只不過是從吸毒者變成製毒者）。尤其是他宛如行屍走肉的裝扮演蓋了他是烤焦麵包的這個事實後，他一方面對著兩位啞巴徒弟感傷自己的妻子他們的師母在電影開場的製毒爆炸意外中身亡，表面上一付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溫馨氣氛，一方面卻暗地裡將這個秘密基地洩漏給孫紅雷知道，自己趁隙離開之後，就讓兩位徒弟成為甕中之鱉，等著被警察殲滅。由頭至尾古天樂的情緒變化不大，但偶而一個閃爍的眼神或是僵直的表情，都可以感受出他的心機與計算，尤其是最後他被執行注射死刑（對毒販來說這真是再諷刺不過了），為了不死，在最後一刻他還是拼命的喊：「我還有很多料可以爆...xxx是大買家...」雖然電影中他是個背信忘義的大壞蛋，但在這個moment，他對於死亡的恐懼還是感染了觀眾的情緒，我想應該很少人（起碼港台兩地）看到他死會覺得狠爽快。

這部電影是杜琪峰導演走向中國市場的一次實驗，很高興的是，他還是杜琪峰。

後記:似不象想嫁的人除了杜琪峰還有高火田勳以及譚家明(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