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張唱片

好久沒有聽歌了,真的。

這幾年幾乎已經沒有”買唱片”的習慣,回想一下最近買的CD竟然少得可憐,一張是《輝耀姬物語》電影原聲帶,另外兩張是2012年購於日本二手書店的大神坂本龍一的作品:《戰場上的快樂聖誕》電影原聲帶以及《early best songs》精選輯。依照慣例,這三張唱片買回來後,當然就立刻抓歌轉檔存在我的三星MP3 Player中,這個型號T10的小小隨身聽,從2008年就開始陪我度過無數個昏沉勞累上下班通勤時間,現在雖然蓄電力已經大不如前,但此刻他依然是我的良宵伴侶。

s3661810.jpg  Ryuichi Sakamoto - 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OST.jpeg  

以往我喜歡把音樂依照歌手排序好資料夾,周一聽「王菲」+「好客愛吃飯」、周二聽「Sixto Rodriguez」+「神隱少女原聲帶」、週三是「Tizzy Bac」+「Bob Dylan」、周四周五則隨著「Pink Floyd」或者「黃貫中」一起憤怒。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似不象我突然對”歌”失去了興頭。不管是文青天后「張懸」或是憤青天團「濁水溪公社」,甚至我最愛的吵團「聯合公園」(他們真的很吵)都被我請出了隨身聽,就連我的歌王陳奕迅去年發行新專輯,我也沒有洗耳恭聽的慾望。唯一反覆重聽的就是這兩年買的這三張音樂唱片,所以我說:好久沒聽”歌”了,而不是好久沒聽音樂了。

有一天我努力想,為什麼自己不再想聽歌了?驚覺,是因為我對生活沒有了熱情。歌曲(尤其是有歌詞的歌)是讓人感染情緒、抒發想法的一個管道,無論你對生活滿意或者不滿意、無論你的愛情之路順利或者不順利、無論你的上司豬頭或不豬頭,戀愛的時候聽甜蜜的歌、生氣的時候聽搖滾、傷心的時候聽慢歌、灰心的時候聽勵志歌…這些歌能在錦上添花也能在雪中送炭。

但似不象這幾年現實生活遇到了一些事情(或者說一些麻煩),我漸漸覺得人生最好是不忮不求(好聽的講法)、過一天算一天(真正的講法),不要抱持光明的幻想比較不會受傷,無所謂好也無所謂壞,只希望能不過不失度過我的餘生。而這樣要死不活的生活態度自然就不需要任何歌曲來襯托什麼心情,大家有看過電視劇龍套出場時導演會給他下什麼背景音樂嗎?(XD)

兩本書

上個月無意間在圖書館借了兩本馬世芳的書,分別是《耳朵借我》以及《物件歌》。說出來不怕大家笑,在此之前,我根本不認識大名鼎鼎的馬世芳,只知道他是著名的廣播音樂人,但我從來不聽廣播,當然也不知道他不僅僅只是個樂評人,所以會從書架把這兩本書抽出來,真的只能用「陰錯陽差」四個字來形容。

《耳朵借我》是華語樂壇的故事。以30多篇文章介紹過去大約30年來華語樂壇的各種軼聞與興衰歷程。從<秋蟬>講到<忙與盲>,從洪小喬講到羅大佑,從反美濃水庫運動到核四興建,又是<補破網>又是<鹿港小鎮>.. 作者用半散文半樂評半報導的方式,將大眾流行文化與社會脈絡一一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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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物件歌》想當然爾是以西洋樂壇為主,作者細數卡帶式隨身聽的發展始末,又重現Pink Floyd的唱片封面拍攝的荒謬過程;帶我們去逛逛披頭四的草莓園,也去京都的二手唱片行找黑膠。

似不象我的西洋樂之路是很貧乏的、很人云亦云的。走進唱片行,看到"披頭四"就想到從小聽人家講這個樂團有多偉大,不如就來買一張吧。過一陣子再走進唱片行,逛到D區,看到"The Doors",想到村上春樹好像滿常講到的他們,不如就來買一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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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朵借我》對我來說,像是用相機以特殊的角度去拍攝原本熟悉的景色,是一種別來無恙;而《物件歌》則是以不曾碰觸的水彩筆去描繪陌生的風景,是一種相見恨晚。

一萬匹脫韁野馬

《耳朵借我》書中一篇文章<一萬匹脫韁野馬>文筆非常有趣,節錄一段如下「十年過去,團員來了又走,你漸漸跌入憂鬱症的深淵,開始認真懷疑自己不屬於這顆行星,獃望天空,想著幽浮什麼時候來接你回家。

其實玩音樂、玩團哪個在成名前不悲壯、不慘烈?但馬世芳這段關於「萬能青年旅店」這個中國樂團的描述又多了種無可奈何的妥協感,因而引起我的高度好奇。上網一查,「萬能青年旅店」來自河北石家莊,而『石家莊特別糟糕,污染特別厲害。二環路邊上全都是工廠,有紡織廠、液燃廠、藥廠、化肥廠..反正各種廠就對了,每天都有藥味,都是青黴素的味道,每天吸,這樣你就可以不得感冒。世界末日時只會有石家莊的人活著,因為污染太嚴重,所以抵抗力超群;別人來石家莊,三天之內身體一定會遇到問題,但自己早已適應』(出處:音樂是這世界上最美好的事)

這樣一個地方如何產出這樣一個樂團讓我感到納悶。不禁就想聽聽他們的歌。得空跟音樂達人老林詢問,神人老林二話不說立刻將音樂分享給我。在安靜的房間播放《萬能青年旅店》時,我突然有種「大師兄回來了」的充實感。似不象不懂音樂,什麼七音階、五音階、指法、和旋於我來說都猶如雲裡霧裡,但主唱高亢時溫柔、低吟時壓抑的聲音搭配在流行音樂領域裡算是比較特殊的樂器─小號,我聽著歌<不萬能的喜劇>:

哎,愉快的人啊

和你們一樣

我只是被誘捕的傻鳥

不停歌唱

哎,悲傷的人啊

和你們一樣

我只是被灌醉的小丑

覺得眼睛很疼,好像被上了淺層麻醉之後,有人拿著刀沿著眼眶一路割下去那般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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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首歌<十萬嬉皮>背後的故事卻又讓人莞爾一笑。主唱、作曲兼吉他手的董亞千與貝斯手兼填詞人姬賡(讀音:耕) 從小學相識、中學組團,10幾年來彼此緊緊相依。董亞千中學沒有畢業就過著只鑽研音樂與吉他技法的生活,姬賡到外地讀大學時董亞千還厚臉皮的跟著去陪讀一個月,「當時沒錢,打一份飯兩個人分著吃」姬賡這麼說著,但這份哥兒們情誼,似乎差點毀在<十萬嬉皮>這首歌上:

大夢一場的董二千先生

推開窗戶 舉起望遠鏡

眼底映出 一陣濃煙

前已無通路 後不見歸途

敵視現實 虛構遠方

東張西望 一無所長

四體不勤 五穀不分

文不能測字 武不能防身

歌詞裡的”董二千”先生就是董亞千,”二”這個字有點”二愣子” ”二百伍”的意思,董亞千抱怨「這曲這麼好聽,我很期待他的詞,結果把我寫得那麼喪,還要我自己唱出來不能接受」,抗拒了一段時間,最終還是唱了。(這兩人的關係怎麼有點像網路小說裡面的腹黑攻+傲嬌受阿~~)

<十萬嬉皮>吸引我的地方並不完全在一個歌者自己唱自己,或者馬世芳所言「是一代人的集體狀態」。開頭那句『推開窗戶 舉起望遠鏡 眼底映出 一陣濃煙』也是我一開始對這個樂團好奇的理由─石家莊二環路上的各種工廠所排放的廢氣廢水被寫進歌詞中,不顯山不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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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藝術不必然必須跟政治(這裡的政治是指公眾事務)跟社會有所牽扯,也不能只是一種革命工具,但創作者也不應該避開那無可避免的現實。例如這首<殺死那個石家莊人>:

傍晚六點下班

換掉藥廠的衣裳

妻子在熬粥

我去喝幾瓶啤酒

如此生活三十年

直到大廈崩塌

雲層深處的黑暗啊

淹沒心底的景觀

我喜歡這首歌,一開始是那麼柔情那麼厭世,直到唱到「河北師大附中 乒乓少年背向我 沉默地注視 無法離開的教室 生活在經驗裏 直到大廈崩塌 一萬匹脫韁的馬 在他腦海中奔跑」董亞千從低吟到嘶吼唱出那曲折的猶豫,是萬馬奔騰卻又無處可去

姬賡曾解釋過這首歌與當年的「石家莊爆炸案」無關,我想這樣一對一的聯想,確實限制了歌曲的深度。然而歌曲與現實生活的對抗賽也確實正在進行中。這比賽或許不總是充滿餘裕、不總是充滿勇氣、不總是充滿華麗,但我們需要有人把腳步邁向總是更遠的他處,帶我們看看別處的風景。

意外的,「萬能青年旅店」成了我人生中年迷惘之時的下榻之處。休息之後,似不象能否「在這顆行星所有的酒館」再次看到坦克?我是這麼期待著。

一天晚上已經睡著了,但腦海不斷響起這張專輯的各種旋律。上一次發生這種事情是大學時期整晚被披頭四的< I wanna hold your hand >以及<Love me do>給糾纏不休,只好半夜爬起來用CD播放劉德華的<來生緣>再將耳機音量轉到最大才獲救(約翰藍儂看到這一段大概會從墳墓裡跳出來殺死我)。

這一次沒有叫劉德華再扮一次白馬王子救我,我學著重新愛上聽歌。

2015/10 更新: 2015年10月 萬青台北演唱會之我心已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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