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 請買兩隻大象給我

很久以前好友Google控霖霖就推薦我看韓國羅宏鎮(或譯:羅泓軫)的電影《黃海追緝》(或名《黃海》)，不過懶人如我一直拖到了導演在坎城頗受好評的新作品《哭聲》快在台灣上映才上網找了片來看。結果不負霖霖的好眼光，《黃海追緝》真的超凹凹凹好看，幾乎沒有一秒是多餘的畫面，沒有一句是多餘的台詞。所以看完《黃》之後馬上就繼續補完導演的處女作《追擊者》，果然也一樣扣人心弦，懾人魂魄。

抱持著同樣的期待，昨天去電影院看了《哭聲 》。結果當然不出所料，即便我自認膽子很大，在觀影的過程中依然非常入戲的心跳加速、手心冒汗，想快點知道真相又怕錯過線索，不得不說是部值得二刷的好電影。

下文有雷
因為電影的劇情走向非常複雜，我個人覺得片商釋出的電影簡介完全不是故事的重點，如果要簡單一句話總結《哭聲》這部電影，網路有很精闢的字句:『看開頭以為是刑偵片，後面發現是鬼片，突然又變成了喪屍片，看完之後恍然大悟，這原來是一個宗教片。』

本片與導演前兩部作品最大的不同在於:《追》、《黃》觀眾一開始就知道主角要對抗的人是誰；主角的行為動機也很清楚(追兇或者回鄉)，可是片長常達2個半小時的《哭聲》卻不是如此。本片第一個小時以有點搞笑的方式鋪陳神秘案件的依次發生以及主角膽小如鼠的性格(有點類似《殺人回憶》)，很容易受驚大叫的男主角其實非常可愛；接著第二個小時則是將神秘事件死亡漸漸集中到男主角所在的家庭--她的獨生女也染上怪病並且性格開始扭曲；最後半個小時則是華麗的神鬼大戰，把觀眾越搞越混淆，上一秒還確定自己知道真相，下一秒又被推翻自己所想，分不清誰是鬼誰是妖誰是人。

《哭聲》的結局留下了懸念，想要毀滅村子的到底是日本人還是少女?這個問題在網路上甚至出現了兩種版本的解答，而我自己是比較相信日本人是反派這個解釋。理由之一是我相信神不會玩弄死者，但很明顯的這個日本人試圖製造喪屍；另外一個理由是劇中男主角曾用手機拍下日本人的護照，而最後韓國警方查出這個日本人是殖民時代的人，也就是說他不是真正的人類(這場戲最後被剪掉了)。

話說回來，我個人覺得誰是惡人(鬼)，並不是最值得討論的，我反而認為其實整部電影的重點是――「一個家庭如何抵抗外來者的入侵」――「外來者的敵意」似乎可以呼應在大眾文化裡我們所認知的韓國人---一直牢記在心的對日仇恨以及牢不可破的被害意識。(詞語來源)

網路許多評論都認為男主角鐘久的女兒其實已經被日本人奪去了童貞，這點推論我很認同。綜觀我們比較熟知的日韓情仇，二戰時期的侵略殖民問題、慰安婦問題，都為電影裡這位日本人的種種行徑下了非常好的註解(強暴一個他認為不正經的女人)；而1924年間，朝鮮獨立運動分子申采浩所提出的"韓國民族主義"主張，更把幾百年來朝鮮半島前有狼(日本)、後有虎(中國)的狀態突顯出來，如此，加深了韓國人所謂的被害意識，以及對外來的敵意的敏感度。

在電影《哭聲》中，有三位外來者，之一是日殖時代的日本人，之二是不知名的少女，之三是來自外地(首爾?)的傳統巫師。但是我比較想要知道的是，一個平常又微小的家庭為什麼一下子會遭受到外來的猛力攻擊呢?這樣的設定到底背後的意義是什麼?

而男主角鐘久外抵禦來者的武器是四個韓國社會曾經積極擁護的現象：第一個是「地緣關係」-身為地方警察的鐘久不斷強調"谷城"是他的地盤(在韓國同一個地方出身的人會互相提攜)；第二個是「上下級的關係」—鐘久其實有點蠢笨，但他的學弟警察再不甘願還是得遵守他的命令幫忙查案；第三個是「（毫無效率的)公家單位」--我很訝異鐘久身為地方小村警察但對村民卻是如此陌生，連少女到底是哪裡人都不知道，也無法(不去)探查；第四個是「（不再)緊密的人際關係」--唯一跟鐘久一家有互動的村民是隔壁的婆婆，然後她的第一場戲就是被男主角的女兒刺殺…

要用這四個早已壞掉的武器去對抗外來者，無疑是自尋死路，但是羅宏鎮不能一開始就讓觀眾知道這個結果(這也是我前面說這部片跟導演的前兩部舊作有很大的不同)，而為了不讓觀眾很快就猜到故事核心，導演只能不斷的破壞自己故事裡的因果關係：爸爸雖然破壞了巫師的作法，但女兒反而醒過來了?少女法力其實非常強大，那她為什麼無法跟日本人正面搏鬥，反而要借助人類的手(信任)? 日本人既然可以製造喪屍為什麼不多做幾個喪屍來毀滅村莊?少女說因為鐘久無故懷疑人且想殺人才會災難臨頭，但明明是惡鬼先行惡事?就這樣推翻再推翻，矛盾再矛盾，最後似乎連導演自己都有點忘記故事的源頭。

而我覺得源頭會如此難以追尋是因為故事中所設定的惡意來得太莫名。導演曾在受訪的時候說:「這部電影就是因為對受害者感興趣而開始的。我好奇的是，並不是他們如何受到傷害，而是為什麼一定要受到傷害。」又說「受害者為什麼身處這樣的境地，這是一個問題，也是電影的出發點，但是電影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拋出這樣的問題就結束了。」

如果真的是"拋出問題就結束了"也就罷了，偏偏鐘久要問少女為什麼是他家(被盯上)，少女回答：「因為你女兒的父親(也就是鐘久) 懷疑別人還想殺別人」，這不就給了問題答案嗎?。而且導演還試圖將"懷疑"的這個罪名的缺口補齊，也就是輔祭來到山洞找日本人，質問日本人到底是什麼人，日本人看著輔祭說 :「就算我說了，你也不會信。」接著講了一段類似聖經內容的對白：「你們看我的手、我的腳，就知道實在是我了。摸我看看！魂無骨無肉，你們看，我是有的。」

我認為《哭聲》原本試圖解析韓國社會中不可消解的壓力:莫名的犯罪、外來的敵意、不可信任的體制…等等，但當劇情的重點從「外來者入侵」(被害意識)來到了「懷疑」(宗教之罪)，影片就淪為說教以及次流的宗教電影。

我第一段說這部片值得二刷，然後就劈哩啪啦開始講電影的壞話…是怎樣…

我喜歡最後主角在相信少女或者相信巫師兩者之間的痛苦矛盾，畢竟雞如果叫了了三次他們就會全家死光，這不是喝拿鐵或喝卡布的二擇一，是真正生或者死之間的抉擇。台語有一句俗諺:「人講不聽，鬼講就行」大概就是這樣的狀態吧！信人還是信鬼，摸得到的就是人嗎？《哭聲》的故事精髓都在這場戲了。而且演員情緒的掌握非常好，在電影院裡我焦慮得差點要站起來踱步了!

後記1：朴贊郁曾經建議導演把喪屍那段拿掉，我+1。
後記2：演無名少女的演員是《青春物語》(又名《韓公主》的女主角)，滿喜歡她的~
後記3：這裡有精彩的羅宏鎮訪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