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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在「台灣紀錄片影展」 看了約莫10部(套)的影片,非常慶幸都沒有地雷,每部都很精彩或至少是我願意耐心一窺的作品。
其中日本導演原一男的《怒祭戰友魂》(ゆきゆきて、神軍)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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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的開場是一場日式婚禮,本片的主角奧崎謙三在婚宴致詞時,並非講一些祝福新人白頭偕老的吉祥話,反而娓娓道來自己截至目前為止戲劇化的生命經歷:「新郎自神戶大學畢業以後,因為從事反體制活動而有過一次前科。至於我這個媒人曾經殺害過一位不動產業者,還到皇居向裕仁天皇射過彈弓,在東京的百貨公司屋頂撒下天皇的色情傳單,因此一共在監獄待了十三年零九個月…」。在一個喜賀的場合口出狂言是不是有點阿達?但如果你了解奧崎謙三的生命遭遇,就不會覺得這人是個「日本精神病人」(Japanese psychot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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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崎謙三,1920年出生於兵庫縣,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被徵召入伍,成為日本皇軍一員,1943年入獨立工兵第36連隊,並被派送到英國屬地西新幾內亞作戰。在新幾內亞惡劣的環境下,部隊保受飢餓、瘧疾以及當地土著攻擊之苦而屢屢失利,最後數千人的連隊竟只有30人倖存下來。

戰後,他在家鄉開店經營機車電池經銷商、二手車銷售、維修等業務。10年後陸續犯下重罪:
1956年 不動產業者傷害致死  判處徒刑10年
1969年 在皇居時向天皇發射彈弓 判處徒刑1年6個月
1976年 散發天皇的色情傳單 判處徒刑1年2個月
1981年 宣稱要殺田中角榮(當時首相)被逮捕 不起訴


看到這裡你可能會以為導演要講的(或我要寫的)是關於一名飽受戰爭精神創傷以致在戰後開始怨天尤人或者身不由己做些瘋狂行為但根本其情可憫的小士兵的故事那.你.就.錯.了.。奧崎謙三一切瘋狂的行為不是為了向世人控訴他本人的遭遇,而是要用他的怒火祭奠同在新幾內亞服役最後魂斷異鄉的戰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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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祭戰友魂》的故事主線是一件懸案:1945年8月15日本宣布投降後的23天,新幾內亞的殘餘日本軍隊其中一小隊長古清水以不知名的理由命令隊上六位下士一起開槍處決另外兩名隊員--吉澤與野村,並向遺屬謊稱這兩位隊員是病死的。因為此時已經不是戰爭,所以不管是有理由還是沒有理由,軍隊應該已經沒有權力處置士兵。多年後奧崎謙三知道這其中必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辛,便帶著兩位死者的遺屬(分別是哥哥與妹妹)一一去拜訪那六位下士以及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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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趟拜訪的過程中,每個當事人都在說謊、閃爍其詞,逃避責任。有人說他的槍是空包彈,有人說他記憶模糊了,也有人死也不開口。遇到這些令人火大的狀況,連天皇都敢攻擊的奧崎謙三當然完全沒再怕的火力全開,破口大罵已經是小CASE「你說什麼?你這混蛋!」,動手打人或者完全不讓對方走出房間一步才是王道「報警?沒問題,來,我來幫你打電話報警,告訴警察隨時可以逮捕我。」 
故事公路電影一樣的繼續展開,,而這些前皇軍的反應竟然與日本戰後的社會現況不謀而合---就像約定好似的,幾乎所有的日本人都渾然忘記1939到1945日本政府對自己的國民對以及這個世界幹了些什麼好事!當被強逼回溯過往,就看到他們急於撇清責任、矢口否認甚至竄改歷史種種卑劣反應,奧崎正是要揭開這種「集體失憶」的社會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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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七個殺人兇手來說,讓他們竄改記憶的關鍵點不是殺人,而是「吃人肉」。當時因為日軍補給艦無法靠岸,沒有食物來源之下,日本軍已經到了不吃人肉就活不下去的地步,吃當地土著叫「黑豬」,吃白人士兵叫「白豬」,但當沒有土著或白人可以吃的時候,只能朝戰友下手,又稱為「替代豬」。
關於兩位被槍決的士兵,《怒祭戰友魂》影片透露兩個可能,一個是他們因為反對吃人肉,隊長擔心回國後這兩個人會把其他人吃人肉的事情說出去,所以下了死令;另一個是這兩個人被殺了之後成為小隊的盤中飧。不管是哪一種可能,對於戰後急於回歸正常社會的軍官士兵們來說,這種不正常的行為再怎麼樣都只能矢口否認並且面不改色的說謊。但一樣從戰爭中活下來的奧崎謙三憑著過人的氣勢打破這些虛偽的假象,猶如片中許多人物在戰後都改過名字一樣,再怎麼改也無法消滅曾經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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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我一直到影片的最後,才真正開始了解奧崎謙三這個主角(前面只覺得他很猛、很有趣、很白目)。奧崎謙三第二度拜訪以前的同袍(與上述的懸案無直接相關),第二次口出狂言說「你會生病開刀這一切都是天譴」,並且一直逼同袍在鏡頭前坦承告白他在新幾內亞的遭遇,被拒絕後還對病人大打出手。這種對病人沒有同理心、對弱者遲鈍的傢伙,秉持的道理(或者歪理)是:『講出來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死去的人。獨立工兵36連隊主力部隊只有我們兩個活下來。我算是幸運沒有吃人肉就得以生存。我不是想指責吃人肉的人,問題在造成這些狀況的人,那厚顏無恥的裕仁,從沒說過一句道歉的話。再回頭看看你的戰後生活,只知道照顧家庭、接送小孩上學』『而我,在戰後第10年殺了我真的不想殺的人,我認為這也是天譴。因為在過去10年,我只想著自己的生意和家庭,上天留下我們的性命,讓我們從新幾內亞回來,我們卻活得和一般人沒什麼兩樣,是我的生活態度讓我遭到天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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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我終於了解,奧崎謙三為什麼這麼執著與整個日本社會作對。他認為自己不是為了過(芸芸眾生祈求的)平安且普通的生活而活著,而是為了『不讓那些傢伙再做那些勾當』才從人間地獄活著回來。

除了使用暴力與怒火,逼迫這些人承認他們的過錯,奧崎可能找不到其他的祭品來弔唁他的戰友們。

我自己非常喜歡與本片主敘事線完全沒有相關的兩段場景,他們分別被導演安排在開場與結尾。影片開場沒多久,奧崎謙三去拜訪戰友島本的母親,告知這位老人在新幾內亞自己是如何親手埋埋葬他兒子,並前往島本家墓弔唁。在老母親吟唱「岸壁之母」的歌聲中,奧崎告訴她「我會把你當成是我自己的母親照顧,我帶你去新幾內亞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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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接近結尾時,奧崎在老母親遺像前上香,並在墳前打開了護照,畫面上是老母親的護照以及歪歪斜斜的羅馬字簽名。
老人來不及去新幾內亞看看他兒子的葬身之地,但最起碼在臨終前遇到一個溫柔的人(而且是限定版),這個人帶著兒子的消息來探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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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限定版的溫柔奧崎,彷彿在告訴我們,奧崎的勇猛與暴力或許是一種演技,只針對那些以為自己無罪的厚顏之人。
不過,《怒祭戰友魂》的結局想當然不可能這麼溫馨。奧崎謙三殺傷了隊長古清水的兒子被判刑12年。我們無從得知奧崎謙三會不會說這次的坐牢是天譴,因為影片已經結束了,但奧崎謙三帶給看過本片的觀眾的震撼,想必永遠不會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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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精神病人: https://opinion.cw.com.tw/blog/profile/213/article/6857
岸壁之母: http://blog.udn.com/gogo7637/92047694
媽媽來了,今天又來了, 今天又來到這個港灣碼頭的岸壁
雖知願望是難以達成,說不定或許但只期萬一 或許有點希望,
就這樣抱著一線希望而被引誘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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