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 請買兩隻大象給我

因為我私人無聊的民族情結作祟，對於韓國/韓國人/韓國電影下意識的非常不願意捧場。說實話，這種情結是從國小熬夜看瓊斯盃籃球賽就開始了，跟這幾年泛濫的韓流風倒是沒多大關係。相信有在Follow早期瓊斯盃的人一定跟我一樣，對於韓國球員的〝奧步〞都還記憶猶新，例如假摔、假痛、假哭(並沒有)。

少數讓我覺得不錯的韓國電影（說得這麼肯定，其實我看過的真沒幾部）就是《我的野蠻女友》(My Sassy Girl)、《女高怪談2:交換日記》(Whispering Corridors 2: Memento Mori)以及我心中的韓國三寶奉俊昊、朴贊郁還有李滄東這三位導演的作品。韓國三寶會讓我暫時忘記什麼瓊斯盃 / 什麼世界遺產端午節 / 什麼孫中山是韓國人這一類的國仇家恨(?)，而這三寶的第一寶奉俊昊的《殺人回憶》(Mem以及《駭人怪物》更是讓人可以一看再看每次看都會有新的點的超級電影。

奉俊昊的新電影《非常母親》，在金馬影展的手冊上是這樣介紹的「為了證明智障兒子的清白，母親四處奔走調查女學生命案的真相，警方的草率、司法的令人存疑，她只能絕望執拗的追求真相。《殺人回憶》、《駭人怪物》導演奉俊昊探索社會與人性的又一力作，母親金惠子如母獸般不顧一切的爆發力演繹，兒子元斌癡傻與內斂兼具的演出，讓本片呈現出驚人的角色厚度與張力，也成為韓國問鼎明年奧斯卡的大熱門。」

 (下文涉及劇情，慎入)
但是你如果期待進到戲院可以看到「抱頭痛哭互相取暖的母子情深」電影（舉例:《法內情》、《阿甘正傳》），那我不得不對你唱一首歌:「Sorry, Sorry, Sorry, Sorry 내가 내가 내가 먼저 네게 네게 네게 빠져 빠져 빠져 버려 baby」

很抱歉，導演不拍這種你猜得到的（溫馨）劇情。

這次奉俊昊結合兩部前作之精神，也就是透過驚悚懸疑的刑案推理來批判韓國當代社會各種光怪陸離的現象，母親是這現象下的犧牲者卻也是加害者。

影片一開始母親在山林間跳著不知名的舞蹈那一臉沉醉與歡欣，與她憔悴的臉龐，髒汙的衣裳完全不搭嘎...這位媽媽怎麼了？
電影開始進入敘事軸線。母親金惠子一邊用刀具切中藥材，一邊緊盯著店門口的兒子元斌，下一秒智能障礙的兒子差點被車子撞到，母親大叫一聲趕緊跑出去，元斌臉上有血，忽然他又被好事的鄰居拖上計程車去追肇事者，焦急的母親追著計程車，拼命拍打車窗，沒有人願意聽她說，兒子很自願的被鄰居慫恿，鄰居覺得他在主持正義，直到在旁人的提醒下她才發現元斌沒有流血，那紅色的液體是自己切到手指的血。

這部電影跟導演之前的作品一樣，都有一些基本的元素：欠揍的警察/公務人員、不太善良的小市民、機車的階級差距，所以我們在兇殺案發生之前，就可以看到韓國社會很多奇怪的現象。例如:肇事的車主是文化界名人，警察在警局裡以半威脅的語氣希望雙方可以和解(事後鄰居帶著元斌去砸車，變成雙放可以互告)、母親的貴婦妹妹前來視察製作假人參的進度如何，還有中學生暴力、無秩序的非正常生活型態。

凶殺案發生後，更多灰暗的祕密一一浮現。

受害女學生的親戚咒罵著母親，但是女學生生前過著全村人(連小學生)都知道悲慘的生活，被虐待、被排擠、須要靠賣淫來維持生計之時，那時候親戚在哪裡?
警察，以恐嚇、刑求這類的草率方式破案…
律師，原本想沽名釣譽，發現事情不如想像就一走了之..
小混混，以幫忙的名義想要撈點好處…

母親，在受害者家屬、在公務體系、在高貴律師甚至在小混混面前都是那麼的灰樸樸、那麼的可悲、那麼的低下。

對韓國文化真心不熟，只知道三星手機還有整治成功的青川溪。雖然說奉俊昊本就擅長描述一般市民的生活，但是對於知識分子、學生的觀察，好像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我認為奉俊昊觀察的結果是：「他X的，這些狗眼看人低的傢伙!」因為在片中不管是警察、文化界人士或是學生，對元斌的評價只有兩個字─「智障」！

不過這些高高在上的人不知道，「智障」這個戲謔字眼的背後有一個秘密:母親教導兒子「只要有人罵你智障，你給他狠狠打回去。」
因為媽媽的這句話，造成了後面一連串的悲劇。可是我們能說媽媽教錯了嗎?如果她不這樣告誡自己的兒子，兒子是否會跟那個女學生一樣被逼到社會的最角落呢?

但，我們沒有時間思考這個如果，因為導演緊接著用元斌清澈的眼神，童真的用語告訴我們，他想起來了:「想起媽媽小時候想要殺死自己。」
從案發開始就努力保持鎮定的媽媽，在這一刻終於崩潰。她瘋狂的喊叫，極力的想解釋那是因為不能留他獨活，卻也只換來兒子不屑的一聲嘟囔，這是非常母親也是非常兒子。
母親蒼白無力，但是還是要為兒子申冤，她去找她以為的兇手，卻發現真相出乎意料之外，這是金惠子第二次崩潰。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她殺了真正的目擊證人，只好一把火燒了案發現場，隨後她到山上去跳舞，跳電影開場的那一段舞。

如果你以為電影到這裡就結束，那你就太不了解奉俊昊了。他總是在最奇怪的地方，給予觀眾最致命的一擊。

警察竟然找到所謂〝真正的兇手〞，是被害女學生的男友，而且也是個智障，金惠子堅持要去看那兇手，見面的時候她問他「你有母親嗎？」然後金惠子知道這個智障沒有母親也沒有家人會為他申冤、為他奔走。

這樣的劇情比任何號稱真人真事改編的電影更加動人。非常母親不是打不倒的，也不是時時刻刻充滿愛的。她因為她的自私而堅強，也因為她的自私而崩潰。世人總是要求"為母則強"，被逼著堅強的母親，只好當個自私的"非常母親"。

結果兒子總在不經意間(或是故意的)傷害母親，影片的最後，元斌拿起他在火災現場撿到的針灸盒，還給金惠子，母親臉部肌肉不受控制的顫抖著。她也許想要忘記一切重新開始，卻沒有想到兒子一次次純真卻又故意似的勾起她不願想起的過去。

再次用針去扎「我知道大腿有個地方，扎一針就可以把煩惱什麼都忘了....」我們會同情夕陽下再次在遊覽車上跳舞的母親，但是在此同時不要忘了，兒子的所做所為都是她教的，她以保護為名控制著他、要他對這個世界具有敵意，卻忽略了，這個世界不在乎她智障兒子的微小敵意，而這敵意反而會刺到她身上。

但我們卻不忍指責這位非常母親，因為這是他們學到的保護自己的方法，最後這方法讓他們成為兇手，但是是他們去招惹旁人，還是旁人來招惹他們？

不管什麼階層的人，文化份子/中學生/警察/小流氓/村民，當他們用不屑的語氣說出「智障」這個單字的時候，命運的齒輪已經啟動，他們在挑戰非常母親的極限，但是別忘了，母親這個身分是沒有極限的，她可以冷靜同時瘋狂，非常母親還有非常兒子可以是天使也可以是魔鬼。人性本就是惡。

後記:根據導演訪問，好像韓國的中年婦女真的會在車上跳舞，他說他自己就看過好幾次，所以才會在電影裡安排這個橋段。



PS:本文原寫於2009年。最近可能第四台有重播或有其它播映管道，點進來的人突然變多了(也沒多多少但跟其他篇1百多的點閱率比起來是真的有變多~)，但原本寫得很差，所以在2016/2/29這天有再修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