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 請買兩隻大象給我

日本一個滿目荒涼窮山惡水的山村裡，每年麥收的時候，都會遭到強盜的襲擊。這一年，村民們決定雇佣七名武士來保衛他們的村莊和收成，七名武士分別是勘兵衛、久藏、勝四郎、五郎、七郎、平八和菊千代。武士勘兵衛是個步伐矯健、作戰經驗豐富的人，他負責指揮全村人進行防御准備。強盜來偷襲了，武士久藏和菊千代殺死三名強盜。但武士平八卻倒下了。武士和村民們手握鐵鍬、木棒死守村莊，志乃和武士勝四郎這對戀人卻在倉房中互訴衷腸。天亮了，13名強盜騎馬衝入村莊，格鬥中，強盜殺死了武士久藏和五郎，又殺死了菊千代全家。菊千代懷著憤怒和仇恨殺死了最後一個敵人，自己也倒地而亡。強盜終於被盡數殲滅了，村民們也付出了很大代價，七名武士中陣亡四名，枯山上豎起了無數新的墓碑。

2015年一月有個好的開始–台灣片商ifilm推出了「黑澤明十大經典全新數位修復」影展。雖然拜網路以及DVD所賜，黑澤明電影作品不算難收集，不過畢竟大螢幕就是不一樣，何況是數位修復版，想必聲音與畫面應該會清晰得多，總是看刮片DVD刮得如六月雪一般悲憤的似不象我，當然是想把握這難得一見的機會囉～

原本是預備以還沒看過的《大鏢客》(1961)做開場(腦海響起了西部片《荒野大鏢客》的主旋律)。後來一位美眉同事邀約一起去看 《七武士》(1954)，雖然之前看過DVD了，但是想到這部片是我老公杜琪峰最愛的電影之一，所以再看一次也無妨(畢竟連《鹿鼎記2神龍教》我都可以重看好多次了)。結果很慶幸自己有在大螢幕重溫，即使是第二次看，我依然忍不住贊歎「太經典、太完美」了。

首先，在長達207分鐘的片長中，沒有一個鏡頭是馬虎帶過─強調─沒有一個。農村秋收、城鎮街景、叢林激戰、人物近距離特寫、山林曠野Crane Shot，每一個鏡頭都很準確到位，有點難以想像在1954年時，黑澤明是用什麼方法做到這麼精細的程度，是因為東寶的片廠制度使得導演的意志得以全部執行?還是黑澤明「日本電影天皇」的稱號其來有自?

 

其次，每一個出場人物的個性都很鮮明，光是從農村來到鎮上尋求武士候選人的農民三人組就分成三種個性:自私自利膽小怕事的萬造、較有主見卻也容易衝動行事的利吉以及人云亦云卑微怯懦的與作，更不用提七位武士各自代表的精神與標誌。

總而言之，《七武士》外在的風格形式完美、內在的劇情內容完整，在網路上這些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的美譽有很多討論，無需在此多言。

今天似不象想碎唸幾個我覺得印象很深刻的段落。

三位農民來到城鎮的時候，投宿在一個超級無敵破爛的宿場，與他們一起的還有幾位粗魯無賴漢。一開始這些無賴漢對這三位農民極盡嘲諷、欺侮之能事，但是當農民最後的一絲希望志村喬也拒絕他們的請託時，無賴漢卻站出來為農民發聲了：「你知道他們請你們吃的是什麼嗎?是香噴噴的白米飯！你知道他們自己吃的是什麼嗎?是根本不能稱為食物的米糠！給你們吃飯自己卻吃米糠！幸好我不是生為農民，當一條狗說不定還比較好。」因為這樣一席話，讓志村喬決定出面幫助農民。

這世間的蒼涼與殘酷，就連擅長欺善怕惡的無賴漢都看不過眼，就連這些亡命之徒都無法以嬉笑怒罵一筆帶過。

其後志村喬集滿(?)了五位武士，準備整裝前往農村，並要那位不請自來的年輕小徒弟留下，志村喬說：「我在你這個年紀，也勤練武藝希望能立下戰功，成為一城之主，但轉眼間，已經兩鬢斑白，那時你已經失去雙親，決然一身…」

武士的命運在幕府末期受到相當多嚴苛的考驗(很多電影都在演這個)，亂世當道，有人淪為喪心病狂的盜匪，有人依然恪守武士階級的原則與信條，這當中的反差，也是《七武士》讓人入迷之處。

武士們剛到農村時，大家沒有出來歡迎他們的救命英雄，反而避之如蛇蠍，躲在家中緊閉門窗。原來自私的農民萬造擔心自己的女兒被武士誘拐，就要女兒女扮男裝躲在他處，甚至對其他鄰居放話"年輕女孩兒要注意喔～別被武士怎麼了"。在那個自由戀愛不被允許的年代，在貴族-武士-平民-賤民還層層分明的年代，農村姑娘跟武士除了被玩弄是不會有別的可能的，這樣的階級落差使得這些已經算是紆尊降貴的武士的正義之心貼到冷屁股。

不過萬造沒有猜錯，他貌美如花的女兒志乃，雖然被他強逼剪去一頭秀髮，卻剪不斷她傾慕年輕武士的滿腔熱情，也剪不斷她主動獻身的少女春心。志乃明明知道這是"我倆沒有明天"的無望之愛，卻依然奮不顧身。對照年輕武士臨去時的臨別依依，志乃一邊哭泣一邊高歌一邊收稻子的臉孔，是如此無奈卻又如此堅強。

最後，犧牲了四位武士，農民們終於擊潰了盜賊集團，歡天喜地一邊舉行慶典一邊收割，而其他三位幸存的武士則寂寥的聚在同伴墓前唏噓不已。志村喬說：「這也是場敗仗……羸的並不是武士，而是農民。」

其實似不象不是很懂志村喬為什麼會這樣說，因為農民躲過這次，不見得躲得過下次別的盜匪集團，他們到底贏了什麼( 盼望有心人解答)?

但從上述這幾個讓我印象深刻的喬段，似不象導出一個結論：「階級是不可能調和的」。不管武士再怎麼身懷人道精神，階級是永遠都不可能調和的；又或者可以這樣說：在封閉又腐敗的幕府末期，社會階層的流動必然會是從下往上革命，不會是由上往下和解。

另外，我個人對三船敏郎扮演的丑角菊千代也很感興趣。菊千代偽裝成武士企圖混入志村喬為首的正義集團，但他既沒有武功也沒有家譜在身，一下子就背識破(家譜這一段真的很讚耶)。但不甘示弱的菊千代也在劇中數度刺穿了武士-農民身分差異的矛盾。第一次是七武士來到農村卻被拒於門外(因為村民萬造的造謠)，菊千代一怒之下就拿著警示梆子亂敲一通，村民們以為盜賊又來襲了，紛紛衝出家門祈求" 武士大人救救我們"，此時的菊千代站在武士的立場恥笑這些「見風轉舵、卑躬屈膝」的軟骨頭，一場沒有來的僵局才就此打破。

第二次是武士們從萬造(又是他)家中搜出整套的武士裝備包含盔甲、弓箭等等，細問之下得知應該是農民們殺死落單武士而盜取的武器，見狀，七武士之一突然開口說「我對農民有了殺意」，當場氣氛一陣肅穆，結果菊千代突然又抓狂，說「沒有比農民更壞的人，他們一本正經的低頭行禮，其實是滿口謊言，吝嗇狡猾軟骨頭，心眼壞愚蠢殘忍，但是誰讓他們變成這樣的?是你們，是你們武士。一有戰爭你們就燒村莊、搶莊稼、拉人伕，你說百姓該怎麼辦才好！！」

以上這兩場戲當然也是在證明『階級是不可能調和』的，但似不象覺得，菊千代的角色也代表著一件事情：「黑澤明不是(膚淺)的人道主義者」，他不會空口說一些「互助、互愛、悲天、憫人」等等的白話。弱勢者不是一臉可憐吃不飽的樣子就值得同情，上位者不是一臉悲憫給對方一口飯吃就是人道。我們必需瞭解，每個人(每個階級)都有他可愛也有他可惡的一面，你必需兩種模樣都接受，這才是真正的人道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