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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5日,老爸離開我們了。距離那天才過了一個月,但我卻覺得那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發生的事情。

老爸走的時候是74歲11個月又20天,再差10天就是他的75歲生日。老媽說,老爸小時候有個遠房親戚幫他算命,說他會過不了75歲的劫難,想不到是真的。

當老爸幾十年的小孩,仔細算一算,在我們有限的相處時間裡,其中大概有四分之三的時間都是在緊繃甚至煙硝味中度過,遑論坐下來談內心話。甚至在他住進安寧病房,醫院的醫護人員鼓勵我們問問老爸有沒有想完成的心願的時候,我依然保持沉默。也不曉得最後關頭老爸心裡是怎麼想的,大概又會罵我們「亂使來」吧! 

雖然現在可能太晚了,老爸也聽不到了,但我還是想點一首歌給他,就當是自欺欺人、自我安慰吧,也當作是我寫給老爸的和解信吧!
 

 

嘴唇還沒張開來 已經互相傷害 
曾經不只一次無語:「為什麼我是他的小孩」。自有記憶以來,老爸的嗜賭、壞脾氣甚至是暴力傾向,都讓我們全家吃足苦頭。一直到上大學之前,家裡似乎沒過過幾天安生的日子,每隔幾天不是大吼大叫就是拳打腳踢,不是有人來討債就是可憐的老媽又厚著臉皮跟親戚借錢。我想我身高會這麼矮一定就是童年過得太不快樂了...這不是玩笑話,30歲以後我身高竟然又長了1.5公分,腳的尺寸也大了整整一號(雖然我的朋友說這不是轉大人是中年水腫 +_+)

小時候,只要跟老爸在同一個空間,我們一定是全身緊繃,因為無法預測下一秒又會因為什麼事情被他打罵。可能是報紙看完沒收好,也可能是看電視坐得太前面─有趣的是他是這種抽菸喝酒賭博的爸爸,卻要求他的小孩必須保持良好的生活習慣。

「開口就是訐譙」是我最常形容他的一句話。

後來我們長大了,會反抗了,當然不會乖乖坐等被打罵。頂嘴、冷戰已經司空見慣,或許也曾有氣氛還不錯的時候,說著下周可以去哪家餐廳慶祝母親節,然後過一會兒又開始吵嘴,得到一堆負面情緒與回應。
所以從很早以前我就對老爸沒有什麼期待,因為在跟他的互動中,我得不到國小國語課本上所說的「一看到爸爸的笑容,我的內心就很快樂。」 (國語第7冊第1課 爸爸的貓) 
 

給我一雙手對你依賴
當然,老爸還是有比較不那麼嚴厲的時候。記得以前曾經住過半地下室,是牆壁還是水泥毛胚的那種屋子,大人還用會報紙糊牆,讓屋子不要那麼潮濕。但就在那個會透風漏雨的半地下室,有一天我得到了一台軌道小火車,是那種把軌道接好後,我可以坐在火車上用雙腳沿著軌道往前"嚕"的豪華大型玩具。對當時還沒上幼稚園的我來說,這台豪華火車至今仍記憶鮮明,長大後無數次Flash Back這段往事,我都懷疑老爸怎麼會買這套奢華的玩具?要知道當時我可是連36色彩色筆盒都求之不得。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有一次要睡覺前才發現隔天要交的美勞作業我還沒做(仔細回想,我似乎常常沒做作業…),哭哭啼啼的我看著老爸用幾張月曆紙糊了一個燈籠給我,這個燈籠還被掛在教室的後面展示,這似乎是我此生唯一一件沒被老師退貨的美勞作業了。

印象深刻的還有老爸的孔明車。那台超大(起碼對幼兒的我來說)腳踏車,前後座都可以坐人,老爸還在前座綁了一個小藤椅是我的專屬坐位,記得老爸心情好的時候會載我們輪流去兜風。

就像蝴蝶飛不過蒼海 沒有誰忍心責怪
其實後來比較能站在老爸的角度去看事情,並不是感性的血緣關係,而是我漸漸理性體認到老爸的種種行為都是肇因於他的童年:爺爺一樣也是使用暴力鐵腕對待奶奶還有他的小孩(所以有人說命運是會複製的),而不識字這件事情,更是束縛了他的一生。

雖然早在1944年政府就已經公布《強迫入學條例》,但1950年初符合小學入學年齡的老爸卻在爺爺的拳腳下沒上過一天學。他曾經不只一次回憶:「你阿嬤去做了兩套卡其制服給我還有你阿叔,回家被你阿公打個半死。」

跟老爸同年齡的人,多數都有小學就學的經驗,例如已經過世的豬哥亮,我想這也加深了老爸的自卑感還有對命運的不忿。只是,年輕的我會認為「你的命運不是我造成的」,而對老爸越發冷漠。 
讀高中的某一天,在超市遇到一位阿嬤拿著奶粉罐問我:「這個奶粉是給幾歲的小孩喝的?」我傻傻的回她說「罐子上面有寫」,阿嬤說「阿我就毋捌字呀!」

老實說,我是到這一刻才真正知道所謂的「毋捌字」是什麼意思。原來識文斷字不是一種理所當然,原來不認識字是走到哪裡都由如盲人一樣看不到路的指引,只能自己摸索,這種痛苦不是從小就有幼稚園可讀的我輩可以體會的。如何能勉強從沒上過學,甚至連阿拉伯數字1到10 都是後來在工地做工需要計算日薪才自學的老爸,用跟我一樣的角度去思考、去溝通,這對老爸來說太困難了,有誰會怪蝴蝶飛不過滄海嗎?
 

給我一霎那 對你寵愛
跟老爸能用比較平靜、平等的態度說話,似乎也不過是這5、6年的事情。他說天氣熱吃不下飯,加上7前年口腔癌開刀後咀嚼能力比較差,遺傳老媽廚藝天分基本為零的我,跑去買了兩三本阿基師的食譜,也做了一些燉牛肉、番茄魚湯等料理,只為讓老爸能多吃點。知道老爸喜歡甜食,所以跟朋友出去玩,或是同事在約團購,甚至只是周日早上逛住家附近的傳統市場,只要有看到甜點,我都不忘買一份回家給老爸獨享。偶而,假日也會約老爸還有老媽去餐廳打打牙祭,因為老爸太不能吃硬的東西,所以會特地找例如豆腐鍋或者是有魚類的料理。有同事說我很孝順,其實我知道自己沒有很孝順,只是盡量在能給予的範圍內彌補跟老爸過去幾十年來的裂痕,孔子說:「色難。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曾是以為孝乎?」,我想至聖先師是對的。

但我還是很高興自己曾經這樣跟老爸互動。老爸治療食道癌的過程中,最遺憾的事情之一就是不再能買他愛吃的甜點給他吃。一直到現在,走在路上看到蛋糕、布丁等攤位,我都還是會想著「可以買一份給阿爸吃…」當然現在已經是不可能了。在老爸的身後事三七(女兒旬)那天,我買了六個泡芙,三個巧克力、三個原味,我知道這是最後一次獻上這簡單的愛給他了。
 

給我一雙眼 送你離開
頭七之前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老爸在整理行李。
他打開的,不是之前住院時我們慣用的那款22吋紅色兩輪牛津布老行李箱,而是我在今年初因為辦信用卡得到的18吋銀色四輪硬殼行李箱。老爸在客廳背對著我,正在把衣服裝進行李箱中,我問他在幹嘛,他始終沒有回頭。是不想跟我講話嗎?還是急著出發呢?
又或許老爸只是想再讓我看他一眼,知道他過得很好,準備要去旅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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